一早在车站,父亲送我。一定是一直到看不见了,他才转身。他一直想陪我去梅里看雪山,甚至想和我一起去稻城。自然知道,父亲并不是真的想去那些地方,他只是,想陪我。可是从家,到昆明,到大理,到丽江,到中甸,连日的舟车劳顿,如果再去得钦,又是一天的颠簸。我担心父亲的身体,他自己也怀疑。那天从碧壤回来,父亲在车上睡着了,劳累使他愈发显得苍老,也开始让我怀疑这次行程的擅作主张。毕竟父亲上了年纪,虽然尽量的放慢步伐,可是接连的长时间车行,也是难以忍受的。于是劝说父亲放弃,转回丽江或大理小住。父亲沉默了半天,终于答应。于是第二天,父亲又陪着我一早起来,去赶得钦的车。父亲忙前忙后的帮我买早餐,买水果。仿佛我依然是那个刚刚要离家的孩子。在车上,看着父亲单薄的身影,挥着手向我告别,终于隐在来来去去的人群中。
一年未见,在我,这次同行只是想完成一个任务,见面的任务。可是在父亲,却把这次出门当作无比重大的事情。毕竟是第一次出那么远门,只是为了旅行。毕竟又可以看到一年未见的女儿,而下一次见面或许又是在一年之后。毕竟女儿大言不惭地说要让父亲见识一下祖国大好河山。
一直想劝父亲坐飞机,可是勤俭了一辈子,他坚持坐火车。火车要三天。三天,父亲说,反正退休了,时间有的是。三天,父亲说,有卧铺,很舒服。三天,父亲说,可以看沿路的风景,不象飞机那样倏忽而过。可是学飞机制造的他,却从来没有坐过飞机。
父亲是一早到的昆明。我的飞机中午到。早就嘱咐他在宾馆里休息。深深知道长时间坐火车的滋味,即便是卧铺。可是当我踏入宾馆的时候,却看到父亲,坐在大堂里等我!看到我的那一刹那,他是那么得开心,急不可耐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急急地向我走来。到近了,只是搓着手,面对着错综复杂的背包,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父亲明显的老了,头发都已经花白,额头上皱纹更加深了。这一年,父亲的变化竟是那么的大。
父亲不停地问我顺不顺利,工作怎样,生活怎样。仿佛一年的话都要在这一刻都说出来。
整个路途,虽然尽量地处理所有事宜,父亲还是不能安心享受我的安排。对于食物,对于住宿,对于路程,关键是对于价钱,事事关心。每一样东西,父亲都会比较一下与 家乡的价钱,然后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唠叨。不管我多少次的声明,据理力争,一辈子的习惯总是去不了。幸亏云南的物价比起沿海低很多,父亲终于多了许多心安理得的机会。
除了在瓢泼大雨中游石林,一路上都还是老天保佑。在苍山俯视洱海,在丽江漫步小桥流水,在玉龙感受冰天雪地。父亲都显得兴致勃勃。
然而只有在束河,才知道什么是让父亲真正感动的。那时,我们在石板路上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来到水边一道小巷,尽头通向一户人家。黑色的瓦,雪白的墙。旁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与父亲同样花白头发的老者转了出来(很不愿意用老者这个词,可是却又想不出其他的词来代替)。看到我们,先是惊讶了一下,接着就盛情邀请我们去他家坐坐。中午的太阳很热了,一进入院子,就是一股阴凉。碎石子铺的院子种满了花树,郁郁葱葱。院子不大,却打理的井井有条。坐在厅前的屋檐下,暮春的阳光在石子路上投下一道道的影子。檐下挂着几个空着的鸟笼。
主人带我们看他家取水的地方。屋后有个四步见方的土院,种了两三排青菜。过去就是溪水了。水从另外的渠引过来,那是洗刷的用水。而屋里的院子一角又有一个小小的接水口,做得象个小井眼。主人说一家子喝的水就是一早上从这个口里接的。
水清冽而甘甜。冲出的茶自然也是上品。坐在檐下喝茶聊天。老人是位医生。原来在怒江那儿工作。几年也不能回家一次。儿子女儿都在城里。退休了,在城里住了几年,觉得还是乡下好,便又搬回来住。把老宅子休整了一下,便是个养老的天堂了。这儿水好,空气好,心情也就好,人自然是要长寿的。父亲和主人聊得很尽兴。聊少年的时候,聊现在的生活,各自叹着儿女分别。那时第一次看到父亲完全的投入,第一次父亲乐而忘归,也是第一次听到父亲感慨“真想在这儿住下来”。
住下来终只是一场梦罢了。父亲却是累了,勉强同意先回去。虽然知道他是多么的希望我能够再多陪他几天,可是自私又让我放不下难得的假期。
我走了。不知道父亲是不是有些黯然。
看着车外飞过的群山,仿佛印着父亲有些寂寞的身影。
作者:happyl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