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晨,撑一支伞,走出酒店,刺眼的阳光下,武汉炙人的热浪迎面扑来。
武昌街头,少有行人,站在酒店门口等出租车,手里的毛巾,不停擦拭着脸上的热汗。静静地望去,车来车往中的武汉,像一个巨大的火炉,不停地吞吐着热气,仿佛要将每一个人无情地吞噬。
初遇武汉,就在百年一遇的酷暑中,这座没有清晨、没有午后,没有夜晚之别的城市,时时热浪袭人,让久居温润南国的我,生理上尝尽了炼狱般的痛楚。
千里而来,和众多的旅人一样,怀着敬仰的心情,穿越严酷的城市热浪,前去拜会久慕的黄鹤楼。
(二)
车停,拾级而上,买门票,穿过“三楚一楼”的正门,进入景区,一眼就看到阳光下金黄耀眼的黄鹤楼。没有激情,毫不惊诧,这只是一张少年时代在书中早就熟透了的黄鹤楼的“老脸”。
武汉热烈的阳光,穿透我撑的伞,赤裸裸地照射在肌肤上,火辣辣地生疼。热浪中,汗水不停地流下,生理上的痛楚让我没有雅趣细细品味,随便看了一眼揽虹亭和瞰川亭,匆匆向主楼奔去。
正门,“气吞云梦”金光灿灿大字两侧,是刘海粟龙飞凤舞题写的对联:
登斯楼,览斯景,怒江劈峡,画中天地壮人间;
由是路,入是门,奇树穿云,诗外蓬瀛来眼底。
入主楼,迎面看到黄鹤巨画,厅内柱上一幅对联张扬着黄鹤楼气吞云楚、势连衡岳的“名楼”气势:
大江东去,波涛洗尽千古愁;
爽气西来,云雾扫开天地遗。
游客纷纷在此拍照留念,喜欢历史文化的游客还抄录了这副对联。我拍下了黄鹤图,视力不好,看不清楚柱子上最高的“爽”字,就请教了一位正在用数码摄像机摄像黄鹤图的中等个头的男儿,他仔细看了许久也没看清楚,就让三位同伴一起来看,看来看去都没认出来。看我一个人独行,他们很热情邀请我同游黄鹤楼。同样玩转数码机,知道彼此手中机器的价值,听他们的口音,是很正点的广味普通话,看看他们的面容也很和善,我答应了。
正值40度的高温,没有一丝风,酷热难耐,不停地擦汗,但全身仍然湿透,一路走,一路看,走到二楼,我们很清楚地辩出了那是一个“爽”字,大笑起来。终于到五楼,没有一丝风,热浪中感觉自己成了武汉大火炉蒸慰中一只“热气腾腾”的南方水饺。极目远眺,武汉长江大桥,分开龟蛇二山,如飞虹横跨长江,演绎着龟蛇锁大江的城市经典。长江,则如同一条浑浊的小水沟,艰难地穿行在城市丛林里。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不知道此时又是绻缩在城市的哪个角落?极度的炎热中,我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时时张扬着对这座城市酷暑的极度厌恶,我没有滋生出鸟瞰长江,极目楚天的豪情壮志。诗文传古今,名楼扬天下,莫非,诗人崔灏的千古绝唱,正应验了黄鹤楼的命运?“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黄鹤已去,精魂已灭的黄鹤楼,世俗的阳光中又如何能够承载无数游子心头沉甸甸的文化遗梦?
曾有许多喜欢旅游的朋友走过黄鹤楼,不同程度地表达了对黄鹤楼的失望,心里,把对这座文化名楼的期待值降到最低点。虽有备而来,但我的心,还是快速地滑向失望的边缘。“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眼前的长江,不是古人诗中奔腾不息的浩浩长江;眼前的黄鹤楼,不是心中那座以不凡的大家气势和深邃的文化气韵占尽风流,傲视江山而又充满人文气息的文化名楼。
不断地有游客匆匆前来,又不断地有游客匆匆离去,来来往往中几人读懂黄鹤楼?
匆匆来去的人群推挤着我,不忍再看下去,走马观花环楼一周,拍了几张武汉长江大桥的风景照片,匆匆离去。
楼下,一群北京大学的学生正在进行一个关于武汉旅游的问卷调查活动,北大的女学子微笑着邀请我参与,我真实地填写了问卷调查表,阿唐笑话我:还边思考边做题呢,那么认真干什么?
在回答“你还会再来武汉旅游吗?你会介绍朋友到武汉来旅游吗?你愿意再游黄鹤楼吗?”三个问题时,我毫无犹豫地选择了--不。诗文中的黄鹤楼,在我的心中风华绝代,雄美奇秀;而真实的黄鹤楼,神采黯然,衣着媚俗,此情此景于我,相见还真的不如不见。
武汉,一座现代化的商业城市,中国最大的交通中转驿站,也许,一座城市的职能定位了城市的品味?所以,武汉只能是一座中性的驿站,一座走过路过,不会让人心动,更不会让人留恋的中性驿站,于人,于景,皆如此吧。
(三)
一路行走,汗水浸透了衣裳,我不停地拍摄古迹,归鹤图,《崔颢题诗图》浮雕,不停地在武汉旅游地图上记录着喜欢的诗文楹联,希翼着能在热烈的尘世阳光中嗅出淡淡的文化余韵。
逛完黄鹤古肆商业中心,已是正午一时,我向他们告别。得知我独行武汉,他们很热情邀我共进中餐。盛情难却,我乘上了他们驾的别克车,出于职业习惯,我在瞬间记住了车牌号。
车子穿过武汉长江大桥,掠过车窗,我又望向长江,长江,在城市的暄尘中,依然浊浪滚滚。
我们到汉口用中餐,品尝了武汉久负盛名的武昌鱼,席间相互做了介绍,我知道了他们来自广东梅州,外出办案,年龄最大的程先生是局领导。轮流敬酒,举杯CHEERS,我们共祝“有缘千里来相会”,此情此境让独在异乡、心绪落寞的我有些微微地感动。
知道我喜欢旅游,他们热情地邀请我同游江西庐山,湖南衡山,把携带的警官证给我看,以“验证”身份......
一瞬间,心中闪过“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庐山壮景,多么令人神往
喜欢旅游,也想到未去过的庐山、衡山,生命中充满了太多循规蹈距的理念,我不敢相信人间的奇迹会从天降落到我的身上。笑谈中我的眼光一次次质疑地掠过他们和善的脸,心头不断地闪过文学艺术作品中的一个个“坏人”形象,甚至想起宋丹丹在春节晚会一出小品中的搞笑台词--俺奶奶说了,15岁以上60岁以下的男人危险......
人生错过不相识,一念之间,我与一场风花雪月,擦肩而过。
(四)
即将离开武汉,心中升起淡淡的惆怅,太喜欢历史文化,不忍把一座千年历史的文化名楼,在我的心中定格得如此阴暗。正午,收拾好行李,给武汉朋友留了言,又一次地一个人去了黄鹤楼。
买门票,入景区,刺眼的阳光下,我冷眼看着这座鹤去楼空,这座因崔灏的诗歌名满天下的“名楼”,一路走过,一语不发。
正午的阳光更热烈,热汗如雨,又一次地登上黄鹤楼绝顶,环顾四周,才发现竟然没有一个可以静坐的地方,长江,依然浊浪滚滚。武汉,在热浪暄尘中依旧是一个不停吞吐着热气的大火炉。
中国的古典建筑,以浓郁的东方哲学底蕴和独有的审美理念倍受世界推崇,平心静气地说,黄鹤楼的楼宇构筑,虽是现代修建,依然充满了中国传统古典建筑艺术的美。自唐时起,黄鹤楼历经宋、明、清至现代,已有1600年高龄,一直以为,黄鹤楼始终以这张俊秀雅儒的“脸”于风雨中矗立千年,读过黄鹤楼简介,才知道黄鹤楼命运多桀,在朝代更迭中屡建屡毁,仅清代就三次毁于火灾,最后一次大规模的修建是在1985年,黄鹤楼“一生”经历了七次脱胎换骨的修缮,可谓阅尽人间沧海桑田,现代人们看到的只是清代黄鹤楼的仿古建筑群。
朝代更迭、战火烟尘中,楼的命运,竟然和人的命运,如此相似。我有些感动了,想要伸手温柔抚摸黄鹤楼伤痕满布的身躯,手指却落到钢筋混凝土的一袭现代“新衣”上,不见旧时的柔韧风骨。
也许,人与风景的相约,心灵的对接,也讲求一个“缘”字?武汉百年一遇的炙热酷暑,因顿了我的视野,抑制了我思想的翅膀,让我失去了探究黄鹤楼文化意境的最后忍耐,我对黄鹤楼所有的热望和期待,终于在高温酷暑的难耐中,无助地滑落理性的底线。
“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一楼萃三楚精神,云鹤俱空横笛在”,曾经的孤帆远影,烟花三月,曾经的高亢鹤唳,唐宋清风,在城市的热浪暄尘中,已成诗文中恒古的追忆,李白一曲<梅花落>里落尽梅花,零落成泥的片片花瓣是我淡淡的忧伤。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曲终了,历史的背影渐渐地走远,我,也该离开武汉了。
带着崔灏千年前淡淡的忧伤,炙人的城市热浪中我冷眼离开了黄鹤楼,离开了武汉,这座在我生命中挥之不去,却又无法释怀的心灵之城......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后记
从武汉回到云南,仿佛从地狱回到人间,恍然隔世。
清爽怡人的风中,接到阿唐的问候:庐山一行很辛苦,很快乐,但没有你的同行,遗憾多多,希望有缘广东再会。
我的心,仿佛被拨动的琴弦,淡淡地流出黄鹤楼忧伤的音符......
又是黄昏,阿唐打通我的手机,告诉我他们在喝酒,再次热情地邀请我到广东,他们要带我感受真正的客家文化,客家美食,客家风情。在座的罗中接过唐亚东的手机和我对话,我叫出他的名字,他太震惊,震惊我的记忆力,又再邀我到梅州,他们的家乡一行。
不会忘记,那天吃中饭,罗中就坐在我身旁,我们一直在谈话,他很清瘦,彬彬有礼,没有“公安干警”的威武形象,而且不胜酒力,微微一点酒,脸就通红。
电话中,知道了他们和我一样热爱旅游,也希望在有生之年,走遍名山胜水。
想想曾经把他们定格为“坏人”,心中,有一丝丝愧疚。
作者:weiwei2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