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悠悠九百年
曹庭瑞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篮。能不忆江南?”这是词人怀念江南春色的句子。小时候读它,只是对“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篮。”的美景和它工整的对仗所感兴趣,至于那种江南情愫是无法体会到的。在高楼林立的城市里呆久了的人们向往田园风光,被工业文明改造得象机器般的人们渴望远古的闲散安宁。今天,人事纷争和物欲横流空前的今天,疲惫的面孔和污染的心灵需要滋润和净化。
江南,历来是一个被文人墨客吟咏的题材。一说起江南,马上就会想到水。特别是在北方人的脑海里,江南就是浸在水里的泽国,滋润、细腻、玲珑、曲折、安宁……
号称中国第一水乡的周庄就是一个浓缩的江南。周庄,这个在中国地图上找不到的古镇就象梦中情人般许多次在我的想象中出现:小河穿街流过,石桥跨河静立,临河的古老建筑倒映在水中的影子被小船摇得战抖个已,还有效乃而行的渔船上升起的炊烟……
我是带着惶恐而又激动的心情踏上周庄古镇的,就象去赴一个神秘的约会,见一个冷艳的女子或是拜会一个千岁老人?
抬头看到高悬于古镇石牌坊的匾额“贞丰泽国”,你不由觉得已置身于比老子理想中的世界又多一份滋润的天地。回头再看,“唐风孑遗”四个大字更加证实你走进的个再是今天,时光倒流就在这一步之间。入得古镇,如织的游人虽然个个都是一副现代人的扮相,但我更愿意相信他们是在演一出滑稽剧。小河两岸足石板街,那青灰色的楼宇和斑驳的粉墙显得古朴沧桑。我们沿着石板街缓缓而行,左边是伸手可及的老房子,右边是抬腿即到的驳岸。看看河中歇在古柳绿条下的水上人家,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姑娘正坐在船舱里看书,悠然自得的样子,叫人企羡不已。我们好奇而又小心地打量着每一个临衔的门口,门口不大但都有些幽深而昏暗,总使人觉得曲径通幽但又不得其幽的遗憾。但一想到这门隔着两个时空,就不忍心去惊醒门内的千年古梦,叩门的手抬起又放下。看着小街似乎到了尽头,有一石拱桥跨河而过,石桥古朴而又结实,将小河两岸的石板街联结起来,桥下是千年不息的流水,桥上是一脸悠闲的行人。不知觉间从桥头走过,猛抬头看见一堵墙就在眼前,就象一员大将横刀勒马档住去路,他似乎在喝令你回身上桥。这时候我们却“不撞南墙不回头”,沿着挡道的那堵墙走,便是一条窄窄而悠长的小巷。小巷两旁都是两丈余高的楼阁,楼下都临巷开着店铺,摆着许多真真假假的古董之类,生意看起来很不错。楼上许多木窗都对外开着,传出 软软的歌声,循着歌声一抬头,看到的是被两边林立的楼宇挤逼成的一线天空,歌声似乎离天界很近,离人间有些远了。
“小桥、流水、人家”是古镇的风韵,而最能体现古镇神韵的又是双桥。双桥是由一座石拱桥和一座石梁桥组成。清澈的银子滨和南北市河在这里交汇成十字,河上的石桥联抉而筑,桥面一横一竖,桥洞一方一圆,下面浮着碧水,上面垂着柳丝,小船从桥洞穿过,游人在桥上驻足。双桥周围是青瓦粉墙的明清建筑,高低不一,错落有致。透过石拱桥一一世德桥圆圆的桥洞,桥两边的驳岸、小船、古柳、民居以及它们水中的倒影在小桥两边河面明暗光线的衬托和微波的摇晃下,俨然一幅水墨画。也就是以这双桥为题材,陈逸飞的名作《故乡的回忆》使画家蜚声海内外,也使默默无闻四百余年的双桥走向了世界,周庄古镇名声鹊起,中国第一水乡的桂冠也就理所当然了。
九百年古镇,她的每一片瓦每一块砖都可以说出动人而又沉甸甸的故事,而周庄历史上最富传奇色彩的当推沈万三。沈厅是一座坐东朝西,纵深一百多米,七进五门楼的建筑。这确是一栋大宅子,但与主人富可敌国的财力却有些不符,就是有些财力不及沈万三一个零头的朝庭退职官员所修的宅子也比沈厅气派一些,这或许就是商人和官僚的不同。六百年前,一代理财高手在这里经营着一份叫现代人也咋舌的资产。我仿佛看见就在这个门厅里当年那些进出的伙计个个都神色诡秘,小心翼翼。现在,走进沈厅的每一个人,在江南富豪沈万三的坐像前,审视着这位六百年前的吴中巨富,或是为了得到某些启迪,或是为了满足一点祈福。在中国轻商的社会环境中,沈万三这位巨商在他身前由贫而富,又“既盈而覆”,成为元明之际江南地主富豪的一个缩影。明初,朱元璋定都南京,沈万三捐资修筑了都城的三分之一,也就是今天南京城的洪武门至水门西城墙。《明史.太祖孝慈高皇后传》记载:“吴兴富民沈秀者,助筑都城三分之一,又请辐军,帝怒曰:‘匹夫犒天子军,乱民也,宜诛。’后谏曰:‘妄闻法者,诛不法也,非以诛不祥。民富敌国,民自不详。不祥之民,天将灭之,陛下何诛焉?’乃释秀,戊云南。”看来,这位商界天才在政治上似乎幼稚得可怕,也许是他思想超前,也许是他一时头脑发热,居然想替皇帝老子犒赏三军!这就招致了他的灭顶之灾,最后被发配到云南充军,永远地离开了周庄那块风水宝地,终死在那个烟瘴之地。
出了沈厅,我们在沈家码头租丁一条小船漫游古镇水巷。船主是一对中年夫妇,丈夫在船梢轻摇小橹,妻子在船头巧点竹篙,他们配合得很默契。周庄的水巷象玉臂一样在古镇伸展,船儿在水巷中前行,穿过一座又一座古老的石桥。这里绝无车马之喧,也不见堵塞之状。河面就象一匹兰色的绸缎,把手伸到河里,清亮的河水便从手指中哗哗流过。船底划过河面的柔柔水响和船夫轻摇木橹所发出的桨声在幽幽水巷中低回,我只觉得自己己融进了这深深的水巷,只有这种时候才知道什么是远离尘嚣。坐在船头漫游水巷,真切的感觉到整个古镇在水上漂浮。枕河人家都临河开门,门口就是河埠,穿着蓝底碎花衣服的妇女蹲在河埠头浣洗,给人一种品不完的水乡风韵。抬头看那班驳的粉墙、暗淡的门窗和被水漫浸了干百年的石基和驳岸,无不给人以浓重的历史感,整个古镇仿佛抹上了一层青灰色的光晕。
舍舟登岸,我们在一桥堍边找一临河酒家歇息。吃着周庄的阿婆茶,看着酒家脸上漾开的笑容,听着伙计们高一声低一声的吴语,我怀疑自己是循着陶渊明的旧踪走进了“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桃花源。从酒家出来,走在石板街上,我突然眼前一亮,一个须发全白的老者半躺在斜椅上,老者右手捋着那部长长的银须,左手端着茶杯,一条小花狗蜷在他的脚下,游人从他身边来来往往,老者那一脸的平静和安宁如水般泻在我的心上。
[1999年5月18日]
作者:361063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