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早晨8点了,天色还是不太明朗,这里晚上天黑得比内地晚,自然早上也亮得慢,屋里不开灯就昏暗得厉害。桌上有袋泡茶,包装袋上写着“红景天茶”字样。鬼知道里面有没有红景天的成分,反正喝不死人,且泡上一杯,聊胜于无。
走在拉萨的大街上,有着异域的感觉。打开手机,里面充斥着千奇百怪的各种短信。我一一回复,告诉他们我好好活着呢。自从我决定蹬了那伙千辛万苦找来的驴友们独自入藏,我便成了身边的人眼中的异类。有人对我崇拜得五体投地,有人认定我是疯了。我的一个同学在我上路的前一个晚上,把我拉到了一个火锅店里,还没开口,先猛灌了自己一瓶啤酒,然后用一种别样的眼神看着我。这眼神让人以为他正在看着一个将上刑场的死囚。其实我这么做,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缘由,不过就是不想把这次旅行搞成“小资西游记”罢了。那帮家伙个个矫情,头一回见面便开始讨论脏不脏,累不累,野蛮不野蛮的问题。一付既想做婊子,又担心没处立牌坊的德行。没办法,只能我闪。
我一路步行,走啊走,走到了布达拉的面前。布达拉造在高高的山上。山脚下有当地人兜售藏族工艺品。我飞快地奔跑,沿着窄窄的小路。一路上可以看见有人走累了停下来休息,还有人面露痛苦之色,大口喘气。“布达拉宫由土蕃第一代赞普松赞干布建造,是土蕃政权的象征。后来经历代达赖喇嘛修缮和扩建,规模进一步扩大。布达拉宫分白宫和红宫,白宫是达赖的冬宫,是达赖喇嘛处理政事和日常居住之所。红宫则是存放历代达赖灵塔的所在。”这些都是书上说的。
在售票处,满脸皱纹的藏族阿妈问我是不是学生,我想了一想,告诉她很多年前是。她又问我是不是老师,我惭愧地承认当年读书的时候不是什么好学生,当不了诲人不倦的为人师表。藏族阿妈叹口气,用一种和蔼但却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我拿钱来。她把钱捏在手里,然后对我说,如果我是学生或者老师,她就让我免费进去,今天是教师节。唉,自打工作了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关心过这个以往与我切身相关的让辛勤耕作的园丁们一年一度兴奋不已而令作为学生的我头痛非常的不同一般的意义异常深远的节日。现在,我看到从小到大所有谆谆教导过我的灵魂工程师们飘浮在半空齐唰唰地向我微笑。早知有这等便宜可占,我一定不忘在临行前向隔壁的小孩借一个学生证带着。这回,遭报应了不是!
由于丧失了一个显而易见的占便宜的机会,我有一些闷闷不乐。坐在入口处的石板上,手里的ZIPPO怎么也打不着火,也许是因为这里空气稀薄,或许是由于紫外线强烈,昨天才加满的煤油在这个悬在半空的城市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后一个吞云吐雾的康巴人把他嘴里的烟头递给了我,这才得以抽起入藏后的第一支烟。
布达拉的入口很小,小得与它庞大的躯体及不相称。到处都是幽暗的殿堂,到处都是往复的回廊。空气中甜腻腻的酥油味充满了角角落落。我就在这回环曲折的廊柱之间从一个昏暗的殿堂游荡到另一个同样昏暗的殿堂。间或爬行在陡峭而狭窄的木梯之上,两手攥紧了滑腻腻沾满酥油的扶手以防失足。身前四周到处是人,却听不到一点声响。偶尔有风穿梁绕柱而来,激得酥油灯的火苗一阵幽暗,然后突然爆发一般开出一片绚丽的花朵来。巨大的灵塔镶金嵌玉,塔身上到处都是被古人拿来当作硬通货的各色矿石。达赖的身子就或坐或躺在这些价值连城的坟墓里,常年幽闭,不见天日。黑暗的角落中,无数双飘浮的眼睛注视着走来走去的各色人等,有神灵,也有鬼怪。间或有灵魂从身边掠过,我看不见,但是他们的鼻息吹拂在我的面颊上,阵阵发痒。我关闭了手机,我害怕听到电话铃声的响起,伴随而来的是另一个世界的召唤。我拼命朝前走,朝前走,朝前走;光照在脸上,水落在头顶。我站在雨里用力呼吸,空气中有泥土的味道。一条漂亮的卷毛狗蹲在我面前,用力地摇它那如菊花般盛开的尾巴。我笑了,摸了摸它的脑袋,心情格外地好起来。身后的那个巨大的坟场有着一个灼灼生辉的金顶,即使在晦涩的雨天里依旧闪烁着耀眼夺魄的光芒。无数扇紧闭的窗户后飘荡着无数个故事,讲述故事的灵魂们终日在佛像与经堂间游来荡去,穿行在乱哄哄的游人与信徒之间,隔着窗玻璃凝视阳光普照的大地,然后回到阴冷潮湿的角落里继续游荡。雨越发欲罢不能起来,雨水汇集成多条细小的溪流一路流向山脚,最后消失无踪,不知道是入了龙王潭还是进了拉萨河,或者只是回到了下水道。
下午两点的拉萨,太阳大得出奇。大昭寺门口燃着桑烟,照例有人在磕着等身长头。我的头发已经干了,心情也不再是湿漉漉的。行走在大昭寺内的转经道上,跟在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年喇嘛身后一个一个转动着经筒,累得手也抬不起来。大昭寺的房顶很大很平坦,拿一张躺椅在上面晒太阳会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午后的阳光蒸腾着先前落下的雨,氤氲了人的眼睛,看着窗台上不知名的小草花,心便不由自主地柔软了起来。
我的女友是个奇怪的人,或者应该更加准确地说她是一个奇特的人。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她永远是那么地冷静,即使身体激动得不住颤抖,她的大脑依然及其平静地注视着我的脸。我们的身体是相爱的,这毫无疑问,可是心呢?我没有把握。于是我害怕起来,我朝后退却,她并不进逼,我们越离越远,直至最终分离。她是我离开上海前最后一个打电话给我的人,电话听筒里她的声音出奇的柔和。她要我保证不去涉险,她要我保证活着回去。她又一次轻而易举地主宰了我。
显然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地方想着这样的事有些不合时宜,我在身旁打阿嘎的好听的歌声中回过神来,走下楼梯,走到了八廓街上。街两旁到处是做小买卖的商贩,地摊上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玩艺儿,伴随着这些古怪玩艺儿的是各种各样腔调各异此起彼伏的吆喝。仅仅一墙之隔,佛国的清净世界便和喧闹的俗世人间咫尺天涯。我不停地走,围着大昭寺的院墙,沿着八廓街,混在人流中不停地走。我无数次回到大昭寺的门口又无数次被人流裹挟离去。我看见无数条弯弯曲曲的小巷,小巷的两旁照例是昏暗的小酒馆,酒馆的屋檐上照例挂着颜色诡异的纸皮灯笼,被回环呼啸的风吹得摇摇欲坠。我甚至认出了昨天我迷路的所在。于是我转身而去,将周而复始的人流远远抛在了身后。
八廊学门口的巨大黑板上贴满了旅人征伴的消息。以及各种寻找失踪者的启事。我拿着笔记本记录着对于自己有用的信息。旁边有老太太凑上前来“小伙子哪里人啊?噢,上海的;怎么口音不象啊?原来生在北方;我老家东北的在这里好多年了我到拉萨来办事现在要回林芝去林芝好啊是西藏的江南我找了一辆丰田62咱们搭伙一起走吧什么他们跟你说这葡萄是林芝的别听他们的这葡萄肯定是新疆的林芝不产葡萄我在林芝待多少年了我怎么不知道咱们东北人不骗人;啊?你要去那木措啊先去林芝吧林芝好那木措回头再去你看大老远咱们能碰到也是有缘分。。。。。。。”我招架不住,落荒而逃,大老远还听到老太太在嚷嚷:“想好了给我打电话我再去找两个人四个人一块儿走车钱便宜那个司机我认识汉族人价钱比别的公道我的电话号码是139++++++++千万别忘了给我打电话。”
作者:sean741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