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往睡眠的路途上,我看到了重丁村那一大片浩荡的麦田,淡淡的牛粪味,庄稼在微风里轻微的摇晃,卷尾巴的怒族狗欢叫着,石板屋上炊烟缈缈,俊俏的僳傈姑娘微微笑着,老人们黝黑的脸在夕阳的光芒下闪闪发亮,脸上的皱纹欢乐的游动着,就象田间的小道。在怒江的每个黄昏我都会在这儿散步,布景是大片大片如血的夕阳。这情景使我离开了睡眠,睁开眼睛,感受到都市暖昧的灯光穿过落地飘窗照亮了我。
怒族女孩儿
“到了,到了”这就是丙中洛了?一条水泥街道,大概一千多米,街两旁是水泥砌成的一溜店铺和某政府部门。一条绿色的横幅很是醒目,应该是热烈庆祝中国联通在丙中洛开通。。。,“这是桃花源吗?!” 有点埋怨网上那虚虚实实夸张了的文字。
背着大包在冷清的街道上寻寻觅觅,在一家店铺门前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叫住了我“你是去丁大妈家吗”温纯而怯生生的眼睛不太敢直视我,不时踢踢面前的那片纸,“我带你去吧,我正好要去学校”。感激地拍拍她,沿着小路我们开始下山。
下行五分多钟便进入地势平缓,视野开阔的“坝子”。正是黄昏时分,连绵的群山轮廊起伏,线条柔和,薄云轻绕,不时有村民赶着牛羊在的梯田出没,四周笼罩在无限匀细的青纱之中,缥缈又清明,碧绿的怒江水像流淌在琴弦上的曲子,舒展而又悠柔,想起这雾蒙蒙的幽深倒象十多年前还没成公园的九寨,不如九寨花枝招展的漂亮,可也正是因此这里才保留了它的生活和它的真实。
跟女孩儿的对话基本是问答式的,伴随着她每句简短的回答的是她两颊的滚滚红潮。而她唯一主动说的一句话是“我帮你背包吧”,女孩儿羞涩而骄傲地跟经过的怒族小院的主人们用怒语(或藏语)打着招呼,喝住欢叫的怒狗。她轻盈地跃过一道藩篱的动作象一头小鹿。
丁大妈家里,女孩儿静静地抱过被子,轻车熟路地在木板床上铺了稻草,褥子,被子,最后抱着枕头发呆,温纯的眼睛里不知在想着什么。丁大妈说每次丁大妈家来人,女孩儿都爱过来看看,一声不响地帮忙。
快黑了,天上全是霞,女孩儿坐在院坝中的那堆木料上,为黄狗搔痒。黄狗蹲在女孩儿身边,舒服的眯着眼睛。
晚上丁大妈家里锅庄,女孩儿又出现了,穿着华丽的藏服,脸在火光中熠熠放光。
石板屋 粑粑 土鸡汤
怒族的房屋为干栏式,多依山而建。主要分木板房和竹篾房两种。丙中洛的怒族多住木板房或半土墙半木房。一般是垛圆木为墙,屋顶覆盖薄石板。石板屋一般都为两到三层,楼上堆放着粮食杂物,中间的待客室设有火塘,火塘上安置铁或石的三角架,我在丁大妈家的日子里大多数时是在这里渡过的:看书、记日记、围炉夜话、做石板粑粑、喝酥油茶。楼下关牲畜,数了数,有只大猪、四只小猪、四只大黄牛、一只没长出角的小牛。楼梯是由一根木桩刻成。这些木桩和房柱,如同千百只脚一样,支撑着整个房屋。怒族人将这种房屋称为“千脚落地的房子”。
夜深,坐在丁大妈家的火炉前写日记时,丁大妈在做石板粑粑。丁大妈那六库过来的、说话一板一眼带眼镜的小外孙,很博学地告诉我这个石板可非凡物,是丁大爷在某个特定的节气里从几十里外秋那桶的山沟沟里精挑细选扛回来的,小男孩儿说这种石板可跟铺屋顶的石板不同,这种石板火烧不坏,水浇不裂。放在火塘三脚架上烙粑粑吃,不用放油,粑粑也不会粘在石锅上,烙出来的粑粑特别泡。 尝了一口,果真是又松又香。
丁大妈家的饭菜并不比城里的更丰盛,可每颗米粒,每根菜叶都那么入味,芳香满口,青菜是从院子里刚摘的,土鸡是在满院子飞跑,土鸡汤的鲜美让我啧啧生叹梦萦魂牵,向没去过的朋友得意洋洋地炫耀:“我快把人全村的鸡都吃了”
游荡 发呆 怒狗
在丙中洛的七个日夜里,我如同一只乱飞的麻雀。毫不见外地穿梭的重丁村的每个石板屋,无所事事地带着丁大妈家拴牛脖子用的大铃档游荡在阳光充沛的茶马古道,丁丁当当,神气活现。更多的时候我是张着大嘴打着呵欠,懒散的走在田间小道上,衣服拦腰系着,头带着贡山赶集时买的草帽,手里捏着根的打狗棍,吧哒吧哒地走着,棍子在小道上划出长长的痕迹来。
太孤单时,我也会兴致十足的往上走二十多分钟到丙中洛乡,看着从城里开来的客车,希望能找到一两个花里胡哨的背包客,可每次都是让人失望的,可失望之余又欣慰,没人来清静。在丁大妈家跟丁大叔大眼瞪小眼的寂寞的夜晚里,我会抢着接丁大妈家的电话,因为这些电话大多是驴子们的订床电话。可七天里,丁大妈家只来过两个旅行社采点的,他教丁大妈如何多开辟着旅游项目,如何将石板屋内装饰的更有“味道”,抽着计算器一五一十算出成本收益,他嫌丁大妈的床不够干净,洗澡不方便,吃的不精美。。。。。
有那么一天清晨,本打算到秋那桶的,可刚走了20分钟,看到一片平整的河滩,就再也不想走了。在这个正午河滩的大石块上,我一次性地成功地消磨了五个小时。以后的每天我都会在这里待上几个小时。脚边是奔腾咆哮绿得让人心颤的怒江水,抬眼就是两座雪水,偶而会有一两只撒欢的野狗陪伴我。路过的老人会用粗哑的声音请我去他们家吃饭。
有时髦的人将我这五个小时干得事儿称为“发呆”,据说是目前最“小资”的行为之一,很多人就是为了“发呆”才花上四五千块专程飞往丽江的,可我就想不通, 那么多人,适合干这事儿吗?集体发呆象什么,不如喝酒来得正常。
回重丁村的路上,手无寸铁的我遭遇了4只怒狗的围攻,斗智斗勇,脱险。
溜索 帅小伙 爱情
有一次我还差点恋爱了。
一天黄昏,从丁大妈家向峡谷下行二十多分钟,看到几个收工的小伙子,正准备过溜索到对岸的村子里去。小伙子们因为有了人看,而一举手一投足都充满着粗犷地表演意味。把那溜索玩的山响,一趟趟过着,上衣脱了又穿,裤管卷起又放下。
很快我便含情脉脉地注意到了其中最英俊的藏族小伙,真是赏心悦目呀。我不由得搔首弄姿一惊一乍地走到他面前“你带我过去吧”小伙子受宠若惊。连忙又找来一根布条,将我拦腰缠了,当我站到溜索的起点时我后悔不选,,我的生命就系在这一根布条、一个滑轮、两根蔑片编成的竹索上,风声呼呼,刚才还平静温润的怒江变得暴躁而喧嚣“我不玩了,我不玩了”我不顾形象地大叫着,说着就解腰上的布条,几个小伙儿硬位了我,帅小伙两手抱着溜壳,我则紧紧搂着帅小伙的脖子,众人一推我俩便飞了起来,气流在耳边呼啸,衣服灌满了风,象帆儿一样鼓了起来。魂飞魄散之余,我还是不忘兴奋地“啊、啊”大叫,几十米宽的河面要不了半分钟就过去了,对面的大石块上,我惊魂未定之余颇有些得意:“再来!”第二次我就开始腾出一只手在江心对着岸边的小伙子们挥手做斯大林状,第三次我开始学着自已过了。
分手时我跟帅小伙相约明日再会,还说我打算留在丙中洛当乡村女教师,帅小伙又惊又喜,背上砍刀上路时,一步三回头。羞怯地望着我的目光在晚霞里微微泛红
我久久坐在荒草上看着如血的夕阳,大峡谷披着一层微紫的暮霭,雪山苍郁,一只黑色的兀鹰仍旋在空中,久久地寻找着猎物——这个大峡谷的黄昏,我以为我爱上了这个藏族小伙儿。
饱谷酒 怒族男人 僳傈老妈妈
在重丁村最后的日子里,我的世界是微醉的,充满了酒香。从我蒙胧的醉眼里看到的丙中洛是虚无缥缈的,就象桃花源。
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信步到一个大峡谷的小木屋里。木屋里坐着一个发呆的男人,看到我,他无动于衷地坐着微笑,似乎早就预料到我的闯入。拉过一张小木凳,我也开始发呆。长时间内我们都心照不宜各怀心事的坐着发呆,火塘上的开水冒着蒸汽,那扇面朝峡谷的小窗打出一束灯光,照亮着空气中的烟尘,梁上挂着烟熏的玉米,木屋里唯一的家俱是张床,床上睡着个软软的娃娃,土鸡、狗两只兔子相安无事地在屋里闲逛。男人的第一句话是“可喝酒”,这话因为没有前后前景的提示而显得突兀,迟疑半晌,我豪爽地说:“尝尝”。坛子里的饱谷酒绵软、光滑,香气馥郁。酒流下肠壁犹如雨渗 旱地,所之处滋润有声,青苗芳草舒茎张叶如梦醒充满生机嘴里兀自可以品咂草苗穗饱满多浆的无穷甘甜。一碗后,已经开始飘了,脑里盘旋着马琴拉的华丽的藏曲,似是天赖之音,再看这个昏黄的怒族小木屋和这个发呆的男人,象在上演着一部年代久远的黑白电影,充满着不可言说的神秘。
出了木屋,外面耀眼的光芒刺痛了我的眼睛,再看看空空荡荡的田野和那些寂寞的树,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年”了。问了从察瓦隆买兰花归来的马帮,得知秋那桶就在八公里外了。
从傈僳老妈妈家里出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我也完全醉了。见到同样善良的丁大妈,我哭了“老妈妈太穷了,老妈妈人真好。。。。。”娃泽西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孤独凄苦地生活在一个偏僻的小木屋里。小木屋立在荒凉的田野里,干燥的风从四面灌过,因为穷,屋顶有四分之一的石板没铺,也这就意味着到了雨季将是老妈妈的灾难,老妈妈家里是真正的家徒四壁,除了梁上挂着几个风干的腊肠(猜想这就是年货了),屋里再没其他的了,甚至连张床也没有。对于我的闯入,老妈妈措手不及,手足无措地拿这拿那的,其实老妈妈能招待客人除了那几颗存封已久的板栗,也就再也没别的了。老妈妈搓着手,高兴地看着我喝米酒,吃板栗,浑浊的眼睛有亮光一闪——已经一年没人踏进过她的小木屋了。上次来人是去年春节村里的干部来慰问孤寡老人,老人凄凉地被世界遗忘了。临走时,我向老人保证,明晚我还会过来的。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会这么突然的离开丙中洛——甚至没来得及向这个善良的傈僳老妈妈告别。
山里的清晨 边防战士 大眼睛男孩儿
山里的清晨早早就热闹了起来。
公鸡骄傲地啼叫声唤醒了大牲口们,三头大猪四只小猪挤做一团哼哼着,四只老牛也彼此一声声地打着招呼,那头还没长角的小牛倔强的从后院挣脱绳子跑到前院,探头探脑,遭到丁大叔响亮地吆喝。远方,几缕青烟在鲜活地游,田野一片饱满的绿,受到了微风的鼓舞的稻田,轻快的扭身摇摆着,卷尾巴狗在田梗间撒着欢。不远的雪山有轻雾揽过腰肢,碧绿的怒江却大家闰秀般的嫻静下来。
早晨来了两个丙中洛派出所的战士来看丁大妈,两个浓眉大眼的小男孩儿,说什么都不接受丁大妈逮给他们的鸡,小战士是昆明的警校毕业后被分在这儿时,很多人都认为他们去天边了,认为他们待不到几个月就会回去,可两年过去了,他们还在这儿。在丙中洛派出所里我们喝的是康巴汉子,喝的眼泪汪汪的“同学们都分到大城市了,开始我也不认为这能待这么久,可我还是一天天待着了,也没觉得太难过,我们这儿虽是个派出所,可也没什么大案要案之类的,连偷鸡摸狗的都不多,民风还是淳朴呀,前两天有个老外爬碧罗雪山时,大背包掉下了山崖,什么都没有了,一个怒族人家收留了他,怒族人又组织村民义务地为他在山崖里找背包。。。。。”
小战士无意中提醒了我这一天是年三十,也就意味着,如果这天下午不离开丙中洛的话,我还必须在这儿待到初六才有公车出去。最后一班往贡山的车是三十分钟后开,打了电话往丁大妈家里,丁大妈马上让他的儿子送了我的背包上来。也就是说我最后没来得及象丁大妈、傈僳老妈妈、藏族帅小伙和那些喝过饱谷酒吃过腊肉的怒族、傈僳老乡们道个别,甚至这重丁村的这些日子里连半个小时路程就到的久负胜名的普化寺,也没来得及去。
要离开了,才发现这天意外的是个嫩阴天,雪山隐匿在薄云中,而怒江水依然一派无摭无拦朴实的绿,绿的让人感动。要开车了,车窗外一个大眼睛的小男孩儿突然而至的笑容,让我眼泪夺眶而出,这么纯真的笑容也只有深藏在峡谷中了。车在峡谷中缓缓开着,我知道我离桃花源越来越远了,车里放着童安格的“爱与哀愁”“爱与哀愁对我来说象杯烈酒。。。。。”朦胧泪眼中看到的大峡谷,就象一个少年看到恋人飘散的头发一样神采飞扬一样忧伤一样绻绻。
作者:honeygirl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