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边往回走,一边担心怎样才能回到镇上。我心里也不是特别着急,因为暗自盘算,如果今天没办法搭到去钢查的车,我就再来鸟岛宿营,我对想象中的日落日出景色很向往。当然没有对姑娘们说,她们假期有限,正为时间不够发愁呢。
走到半路,有面包车经过,我们使劲的招手。车经过时停停开开,看的出车上的人为搭不搭我们正在争执。好在最终车还是停了下来,我们千恩万谢上了车。他们是在西宁一起包车来玩的,我们看出是一对中年夫妇执意要司机带我们的。
妻子是北京社科院来青海做调研的,丈夫自称不放心陪她一起来,妻子硬说他是来蹭她的差旅费一起玩。两个人嬉笑着象新婚般,让人羡慕。他们告诉我们西宁周围村子的人们年收入还不到200元,让我们十分震惊。我告诉他们受伤的经过,他们也很震惊,认为我们这些年轻人太疯狂,这样了还要往西藏赶。
我们在镇子下了车,看见路边停着卡车,连忙上去打听。司机说可以带我们到钢查的火车站,200块钱。我们暗自庆幸,慌忙回房间收拾东西,20分钟后,驾驶室里挤满了人,上路了。
路一直沿着青海湖,整条路都在重修,车时常要在草地上开。一路过来,几乎所有的路都在修,这是目前为止,西部开发的最明显的迹象了。路况比昨天的更差,司机还不时的往嘴里灌些啤酒,脸红脖子粗的和乘客们聊天。
我终于发现了车祸的第一种后遗症,只要在车上,就胆小如鼠。我两只手紧紧的抱着司机座位的靠背,眼睛始终紧盯路面,目光如炬,随时向司机报告路面上小石子以及羊粪(被我当作大石块来报告)的分布情况。并不时哀求司机开的慢点再慢点,搞的一车人对我怒目而视。从此以后,坐车对我来说就再也不是一种享受了,每次下车,都是手脚麻木,四肢冰凉,呆若木鸡:(
青海湖一直在路边几十米远的地方陪着我们,景色相当的美。大家可以想象一下珠海海滨公路的景色,有点象。我在这里就不描述了,次要原因是节约大家的时间,主要原因是我眼睛90%的时间都在琢磨路面的抽象美,所以对两旁的景色基本是视若无睹,勉强写了,也是瞎掰。
经过一个小村的时候,司机又下去买了几瓶啤酒,此前已经干掉了两瓶。然后,我们看见了铁轨,火车。两旁的草稀稀拉拉,远处看去是农场的模样,拖拉机在旷野上象野马般撒开轮子奔跑,钢犁在微弱的阳光下闪着寒光,当然,它身后不会留下马蹄声,留下的只是草原长长的皮开肉绽般的伤口。我不想再次强调这类景象带给我的痛苦,因为此刻更让我胆战心惊的是那些被司机灌进肚子里的啤酒。
五点多的时候,车子开进了钢查镇。镇子的破败让人惊讶,马路上很少见到人,只有几个小孩在溜达;房子都缺胳膊少腿,有些没了屋顶,有些塌了半堵墙;怎么看都象刚经历过一场战争一样。
司机也不熟镇子的路,问了半天才大概弄明白。绕过一个垃圾飞舞的大空地,在一座小楼前把我们扔下了。
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我们想象中的交通枢纽。我们四下张望,连个人影也没有,所有和火车站相关的特征也找不着。售票窗口?候车室?,影都没有。连最最标志性的—黄牛,都没了。我们真以为被司机耍了。
好在有个姑娘眼尖,透过围墙看见了站牌,上面‘钢查’两个字大义凛然,明镜高悬。我们艰难的翻过栅栏,才确信这是我们可以搭火车的地方,因为我们看见了站台。大家松了口气,但立刻又犯了愁,难道蹲在站台上就会有火车停下来,让我们上吗?
我留下看行李,姑娘们去找人。过了一阵,她们兴冲冲的回来了,说找到站长了,答应让我们到调度室歇着。这时,天已经灰蒙蒙了,我们象一群飞蛾一样扑进了灯光璀璨的调度室。
用灯光璀璨形容一点都不夸张,如果你有深夜坐火车飞驰过旷野的经历,那那些如流星般滑过窗前的小站灯光一定会刺痛你习惯了黑色的眼睛。而四月23日的夜晚,我正坐在这样一个被无数人经过的小站里,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会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小小的屋子靠近又远离,连名字都懒得问起。
但在23日的夜晚,我坐在调度室里,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心里有不出的感激。
有两个调度员在值班。一胖一瘦,长的都挺英俊,三十来岁;还有一中年人陪着他们唠嗑(后来知道是医务室的)。他们告诉我们去格尔木的车凌晨12点才经过。姑娘们听了叫苦不迭,巨大的打击让她们立刻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们是些和善的人,虽然很快我就看出他们彼此间的矛盾。医务室的打了满满一瓶60度的青稞酒,在胖调度的要求下,我陪他一起喝,显然,他是怕医务员在调度室里喝醉了。
聊了会,我对调度员的工作有了些了解。除了要倒班外,在岗时,一律不准看书,看报,听音乐,换句话,除了准备接车和接车外,什么都不许干。你可以想象一下,两个大男人,半夜枯坐在调度室里12个小时,除了看着调度表,啥都不做是啥滋味。一个月做20天,歇十天。用瘦调度员的话,十天还没把时差倒过来,就又要来倒班了。
渐渐的,大家都没话了,调度员们只看着月历,想到还要上十几天的班就唉声叹气。有车来,就拎着汽灯下去接车。我透过窗子,看见他们的影子被昏黄的灯光拉长又压短,仿佛听见他们的制服被西风吹的猎猎作响,心里不禁唏嘘。
医务员终于喝醉了,在睡着前自顾自的讲了些事情,我听的不甚真切,大约整理如下,大家权当听故事:
故事1:在离火车站不远的地方,埋了200多个上海知青的尸骨。当初一腔热血的激昂少年,如今他乡的一堆白骨。也不知魂魄是否回到了吴侬软语的江南,说至今仍偶尔有远道迩来的白发老妇,在空地边徘徊,在夕阳下呆立。想起这些离家时比我还瀛弱,比我还年幼的孩子, 直叫人明白生活的残忍;更何况那些他们离开时爱着他们的父母,也许几十年后的今天仍不知他们心爱的孩子们葬身何处,真所谓: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故事2:当年,余纯顺曾在小镇盘恒数日,常坐在路口的小酒馆喝酒,一对夫妇与其结识后,惊为天人,遂倾囊相助。送别余至路口时,掏出身上最后几枚大洋交与余,余未吐一个谢字,头也不回,步似流星,绝尘而去。
故事3:某年冬天,一列火车离站后,抛下一秀美姑娘在站台。姑娘头也不回,跨过铁轨,直奔青海湖而去。至深夜,姑娘一身尘土返回,坐在站台上放声大哭。当时,零下二十几度。调度员将其劝进房间休息,姑娘始终不语。一早,姑娘徒步离去,只留下一韩文纸条,从此不见其踪影。
借着酒力,很快就等到了凌晨。我叫醒姑娘们,下到站台上等车。当列车缓缓驶进站台的时候,我回身对调度员说,下次经过一定找你。他淡淡一笑,回道:我已经申请到青藏线工作,到时不知又在哪一个小站喽!
作者:xiangdaipian